中古时期，国人的名字喜用“龟”字。究其原因，大致有二：一是龟能长寿，传说龟有千年之寿，西汉刘向《说苑》道：“灵龟千二百岁。”东汉班固《白虎通》说：“龟者，天地间考寿物也。”晋人葛洪《抱朴子》说：“知龟鹤之遐寿，故效其道引以增年。”以“龟”命名，颇能寄托人们吉祥长寿的愿望。二是龟在古人心目中为灵异之物，《尚书》记载，大禹治水时有神龟出于洛水，龟背上有裂纹，如同文字，其后，人们烤灼龟的甲壳，根据裂纹以占卜凶吉。龟既然如此灵异，取以为名，也就颇偿聪明智慧的心许。既能长寿，又活得聪慧，所以古人每以“龟”字命名。
    唐朝人以“龟”字命名的更多，陆龟蒙、李龟年，是尽人皆知的诗人、歌手；唐诗人刘禹锡的小侄名“龟儿”；白居易之弟白行简的儿子叫“阿龟”，白居易写有《闻龟儿咏诗》。明代前期有王龟年，是右佥都御史李中的门人。到清代，“龟”字悄然退出了中国人名。
    由以上所列的人物履历来看，高者做到宰相，下者亦为县事，没有一个愚蒙卤钝之辈。他们取“龟”为名，足以说明对“龟”的礼重。同时还能看到，由魏到宋，取“龟”为名者，渐呈增多之势。至明代而大减，于清代绝迹。此中原因，究竟为何？
    笔者以为，这与明清两代人对“玄武”图形的世俗解释有关。我国古代天文学把黄道赤道附近的二十八个星宿分为东西南北四组，并且把它们想像为动物图形，称为“四象”：东方青龙，西方白虎，南方朱雀，北方玄武，四神图形，只有“玄武”为龟蛇合体，蛇缠龟身。这种造型，使人产生诸多解释，大致有二：
    其一，龟蛇交合说。东汉许慎《说文解字》释“龟”云：“龟，旧也，外骨内肉者也，从蛇，龟头与蛇头同。天地之性，广肩无雄，龟鳖之类，以蛇为雄。”把龟解释为没有雄性，要靠蛇来交配，是文人闭锁书斋，不触实际，妄加议论，闹出的笑话。许氏这种对“龟”的解释，其依据大概是源于对玄武图形的理解。这种解释，对后人产生很大的影响。宋人陆佃《埤雅》承袭许慎的说法：“广肩无雄，与蛇为匹，故龟与蛇合，谓之玄武。”陆佃以“埤雅”作为书名，是表示对《尔雅》一书的辅助增益，而产生于战国末期的《尔雅》，对“龟”的解释并无“无雄”的说法。明朝方以智在《通雅》中批驳许氏说：“龟鳖皆有雌雄，野人目击其尾接。龟乃有食蛇者。其头不与蛇同。许氏之说殆牵纽矣。”方氏向农民作了调查，得知龟鳖雌雄交配的事实。
    其二，丹家喻身说。宋朝俞琰在《席上腐谈》中说：“玄武即乌龟之异名。龟，水族也。水属北，其色黑，故曰‘玄’。龟有甲，能捍御，故曰‘武’。其实只是乌龟一物耳。北方七宿如龟形，其下有滕蛇星。蛇，火属也。丹家借此以喻身中水火之交，遂绘龟蛇蟠。世俗不知其故，乃以玄武为龟蛇二物。”俞琰认为玄武就是指乌龟，与蛇无关，这种解释从字面看也能说得通。至于他说这种龟蛇交合的玄武图形是后来炼丹家所绘，则缺乏文献依据。
    从汉到明代前期，人们对玄武图形的解释虽有分歧，但并未影响人们对“龟”的礼重。直到明代中叶以后，世情颓靡，淫风大炽，世人多以色情的眼光审视事物。人们对“玄武”图形的解释，也就集中到“龟蛇交合”上来。这种世俗解释的取向，在明人谢肇浙《五杂俎》中有反映：“今人以妻之外淫者，目其夫为乌龟。盖龟不能交，而纵牝者与蛇交也。”时人把“玄武”图形想像为雄蛇与雌龟的交配，认为雄龟没有交配能力，于是把乌龟类比为纵妻卖淫的男子。谢肇浙是明代万历时人，已接近明代的末世。在万历之后出现的世俗小说如“三言”、“二拍”以及清代小说如《红楼梦》等，就大量使用“乌龟”的字眼，来称呼纵妻卖淫的男子，或称妓院中的男役，或干脆用来骂人。《红楼梦》里的薛蟠，就曾唱过“女儿悲，嫁个男人是乌龟”这样的歪曲儿。龟的名声落到这般地步，人们躲闪犹恐不及，谁还敢于取之为名呢？
   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，明代万历以后在人名中消失的只是“龟”字，而“龟”的同类比如“鳌”（传说中海里的大龟）却依然继续存在于人名里。清代有户部侍郎王鳌永，甘肃提督杨占鳌，西宁回目马占鳌，还有翰林学士、《杜诗详注》的作者仇兆鳌，等等。这大概是由于传说中的鳌生活在大海，与蛇无干吧。（韩成武）